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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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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風洗塵宴設在襄州行宮裏,這行宮修了也有幾十年了,襄州離上京不遠,風土民俗也很像,所以襄州行宮除了規模小一點倒看不出來和避暑山莊的亭臺有什麽不一樣。

衛瑉鶯和衛瑉鷴住在繡青館,是個種滿了常青樹的院子,望過去滿眼都是綠意,很是清新。

“奴婢聽行宮灑掃的奴婢說葉小姐遞了牌子想見二皇子,結果讓榮王妃打了出去,鬧得好兇呢。”水善邊蹲在地上給衛瑉鶯捶腿,邊和她說在院子裏的趣聞:“榮王妃哭著鬧著要回上京,被二皇子好一頓訓斥,現在正尋死覓活呢。”

“嘁,羅氏這女人。”衛瑉鶯撚了一顆糖津梅子放進嘴裏抿了抿:“不過遞個牌子見上一面罷了,葉小姐和二皇兄結緣的時候還沒她什麽事呢。”

“是......”水善應著,又說:“這畢竟是在襄州的地盤,陛下都要給葉家兩分面子,她可倒好,直接叫人把葉小姐打了出去,怕晚上的接風洗塵宴是要鬧事的。”

“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得了,在外面可別多說,榮王妃的姑祖母是昭太妃,羅家在朝中也盤根許久,不是個好惹的,禍從口出,閉嚴實了才好。”衛瑉鶯吩咐著她,順手給撚個梅子塞水善嘴裏去了。

水善含著梅子點點頭,眼睛亮亮地看著衛瑉鶯:“奴婢省得的,在二殿下身邊久了怎麽都要學聰明一點兒的。”

接風洗塵宴在天邊擦黑的時候開始了,衛瑉鷴和衛瑉鶯兩人到得早,仆婢們還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衛瑉鷴當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宴,還是有些興奮的:“這襄州當真是和上京不一樣,總覺得空中都彌漫著不一樣的香氣。”

衛瑉鶯笑道:“你這是從未出過上京城才這樣的,總歸覺得四方天外的都更廣闊一些。”

她二人站著說話兒,那邊遠遠走來一行人,為首的姑娘一身櫻色絹紗金絲繡花長裙,盤一個飛仙髻,戴著白玉嵌珠的頭面,看著看九天玄女下凡塵一樣高雅脫俗。

衛瑉鶯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說:“這便是葉家的小姐了,是個頂柔弱,頂可人的,你可看好了......”

果然,這葉家小姐翩翩而至,先沖兩人福了福禮,那聲音像空谷黃鸝,清脆得緊,又好似陳年的佳釀,勾得人想一探究竟:“民女葉頡之,叩見儀康公主,公主千福。”

兩人悄悄對視了一眼,衛瑉鶯嬌笑道:“葉小姐多年未見了,是更芳澤無加了,初次見面,你與她定是不識,我予你介紹,這是我的六妹妹。”

葉頡之面上一驚,又蹲下身子行禮:“民女不識明珠,失禮了,叩見奉康公主,公主千福。”

衛瑉鷴打量著葉家小姐,見她攘袖下一雙纖纖玉手,腕上套一雙玉環,頭上只三支赤金嵌珍珠的釵子,並不十分華麗,卻也半分不失禮,一把纖腰裊裊,佩一個平安扣狀的玉環,走動之間環佩全然無聲,真是個教養得十分好的閨秀。

“葉小姐免禮,本宮還是第一次遠行出門,小姐遠在襄州,不相識才是正常的呢。”

葉頡之有些羞澀地微笑道:“頡之雖是與六殿下不相識,卻神往已久。”

“擷枝?小姐閨名擷枝?”衛瑉鷴品了一品這名字:“莫不是‘但願春風如我意,擷枝海棠入夢來’的擷枝?”

她低眉輕笑:“六殿下好文采,不過,民女的名字並非此擷此枝,而是‘燕燕於飛,頡之頏之’的頡之。’”

“葉小姐還有個妹妹,閨名頏之。”衛瑉鶯得意道。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葉大人當真才高八鬥。”衛瑉鷴恍然大悟:“只當擷枝海棠已是極好的寓意了,葉小姐之閨名卻不知高了多少境界,我當真喜愛得緊。”

“六殿下謬讚了,是祖父高才,我幾個兄弟姐妹均是祖父取的名。”

初次見面便對這葉小姐有了許多好感,衛瑉鷴心說這二皇子如果將這樣的天仙人物娶回家,後院當真是要不太平了。

“‘瞻望弗及,佇立而泣’是個什麽好寓意,六殿下莫不是在宮闈行走久了見人說人話一套練得太過純熟。”

幾人一楞,均回頭看去,果然,榮王妃羅氏站在不遠處斜著眼看幾人,這羅氏一身鐵銹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宮裝,華貴非常。

“二皇嫂。”儀康奉康二人微微一蹲,給這羅氏行禮。

“民女葉頡之……給王妃娘娘見禮,娘娘康福。”

羅氏瞥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來,兀自和衛瑉鶯兩人說話:“自上回大公主華信宴後我倒是許久不見兩位殿下了,前些日子榮王還和我說起這襄州風光好,讓我尋個時候帶兩位殿下出門走走,免得總是悶在行宮。”

衛瑉鷴餘光瞥見葉頡之兩腿微微顫抖,似是要站不住了,剛想開口給她解圍,羅氏又發難道:“葉小姐是站不住了麽,采菲,去給葉小姐搬個凳子,免得又說榮王府刻薄苛待,連個坐的地兒都沒有。”

“民女......民女站得住,王妃娘娘不必勞煩采菲姑姑了。”葉頡之低垂著眼,畢恭畢敬地,衛瑉鷴側面看去,只覺得她當真是生得清麗皎若秋月,現下柳眉微垂,十足的楚楚可憐。

羅氏看她柔弱樣子心下不快地很:“哦,只當忘了葉小姐還行著禮,小姐客氣,這禮行得大,起來吧。”

葉頡之是個嬌弱的閨閣女子,蹲了半晌早是兩腿顫顫,她的丫鬟虛扶了一把才站穩:“多謝王妃娘娘。”

四周來往的人多了,羅氏不好多發難,只和鶯、鷴二人說:“襄州城外有個普渡寺據說十分靈驗,我有意過幾日虔誠去拜,不知二殿下六殿下可有時間,與我一道去?”

兩人和羅氏都不算很熟,見她忽然來邀,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二皇子待兩人也是不錯的,只是他娶的這位正妃有些不容人,想了須臾,衛瑉鷴道:“既是二皇嫂相邀,我們自當陪同,我與二姐姐打小甚少見識民間人情,倒是能借嫂嫂的光走上一遭了。”

“六殿下客氣,只是這襄州城我也是第一次來,所以......”羅氏轉頭看著葉家小姐,微微一笑:“想邀葉小姐當個向導,免得禦馬的人不識道兒平白多費時間。”

葉頡之一驚,羅氏看她是十足不順眼,這一下簡直是貓給老鼠下喜帖——明擺著宴無好宴;兩姐妹也是一楞,宮中女人手段她們自小見得多了,俱是綿裏藏針的,不論底下如何暗潮湧動,明面都是姐妹情深的樣子,這羅氏倒是清奇,針對都是明面上來的。

衛瑉鶯猶豫著“這......”

明擺著羅氏看不順眼葉頡之還要相邀,葉頡之又沒有理由拒絕,只能生吃下記邀:“民女多謝王妃娘娘信任,自當......陪伴左右......”

羅氏滿意了,捏了帕子先走了,葉頡之松了好大一口氣,看向兩人,抱著歉意說:“讓二位殿下看笑話了。”

“明知我這皇嫂不是誠心相邀,葉小姐為何還要去?”衛瑉鷴問道,葉頡之是個玲瓏人,怎會看不出羅氏來意不善。

葉頡之苦笑:“頡之只是一介知府之女,娘娘貴為榮王妃,民女如何能拒呢,只望哄得娘娘開懷,日後少些為難。”

“你這樣就算嫁入榮王府也少不了受她磋磨。”衛瑉鶯不是個藏得住事的,竟是生生把話挑明了說,“葉家小姐的名聲才氣嫁入誰家也是高高捧著的正妻,二皇兄已娶了二皇嫂,小姐入府頂好也不過是個側妃,為人側室哪裏是容易的,你又何苦呢?”

她哪裏有被心思攤明白了在面上說的,只羞得臉上通紅:“二殿下......您......”

“這裏只有你我三人,我這六妹妹與我是一條心。再說了,兩年前我就知道你這心思,你真當你瞞得很好麽?”

葉頡之深埋著頭,良久才輕嘆一口氣,聲如蚊蠅:“只當......此生能伴他身邊......哪怕是奴是婢都好,受盡磋磨也不怕,就心滿意足了......”

說來二皇子和葉頡之的相遇也是風花雪月一般,衛瑜鷹本就生得俊朗瀟灑,葉家三姝是襄州城有名的才貌雙全,那年十月十三,禦駕剛至襄州城不久,二皇子與幾名王侯子孫去城外踏秋,雲夢澤上有佳人泛舟,素手采荷,清麗如九天仙女下凡,也是‘天公作美’,好巧就碰上疾風驟雨,衛瑜鷹一行上船暫避風雨,對談之間一顆芳心就這麽相寄於君。

可惜二皇子當時已訂了羅家女兒,年下就要大婚了,這緣分終還是不了了之了。

豈料葉家小姐癡心,苦守兩年,就等聖駕再至。

接風洗塵宴也和京中的宴席沒什麽不同,酒過兩三杯,襄州知府拱手道:“啟稟皇上,襄州城裏年初來了天下第一琴師長韻先生,下官有幸請得先生到來為陛下演奏一曲‘長平萬世’,懇請陛下允許。”

天下第一琴師長韻是個神秘的人物,他出身北廷,卻因為一手好琴游走三國而受到優待,據說聽他一曲可以陶醉三日,是極有才華的人物。

南朝是三國之間最重文學好風雅的,皇帝也是十分欣喜:“朕有幸十年前聽得長韻先生一曲,當真是繞梁三日,只可惜後來先生說要游覽山水,許久未見了。”

長韻已經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了,他穿了一身清風道骨的千歲綠色長衫,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穿著這樣鮮嫩的顏色顯得十足不倫不類,女眷裏頓時有些細碎嬉笑聲音;

他抱著焦尾琴,向皇帝遠遠行了一個粗禮:“老夫長韻,叩見陛下。”

皇帝也曉得長韻脾氣古怪不通禮節,卻因為他五弦琴的造詣十分高深,他是個重才的,也不執這虛禮,倒是和藹道:“久未見先生,先生看起來十分康健,只是不知山水看得如何?”

“老夫不敢,謝陛下關懷。山水嘛......慚愧之極,去了沒幾年囊中羞澀,有幸受葉知府一飯之恩,自當來報答。”

這話直白,說得堂上的人都面面相覷,竟不是專門為皇帝演奏而來,而是因為受了知府一恩來報恩的!

葉知府腦門上掛著一大滴汗,心說先生您是來坑下官的嗎......

皇帝卻只哈哈一笑,並不在意:“葉愛卿是個心善之人。”

長韻抱著焦尾琴說:“老夫還有個不情之請。”

“先生請說。”

“老夫在襄州城中收了一徒弟,她是個天資聰穎的,日後造詣定不在老夫之下,只是近日有些苦難,老夫想求皇上一個恩典,讓她與老夫一同奏琴,要是奏得好,皇上隨便賞她個什麽東西,定能保她平安康樂。”

這是花式求賞來了,這老頭倒是有趣,席上好些女眷都掩著嘴笑了,淑妃也是用帕子輕按了按嘴角:“長韻先生真是個妙人,臣妾當真十分好奇他的徒弟是誰,皇上就依先生所言吧,大不了這賞賜從臣妾的份例裏出!”

“哈哈哈,先生高山流水之才,徒弟定是青出於藍,朕本來都準備好給先生的賞賜了,淑妃既要出這一賞,那朕就順了淑妃的心意吧!說好了的,給先生的賞賜從咱們淑妃娘娘份例裏扣!”

堂上官員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場面好一度和諧,淑妃一楞,倒是有些委屈得說:“皇上倒是把臣妾坑了......”

臺上有仆從放了琴臺,長韻焚香凈手後往琴前一坐,一擡手輕撥琴弦。

堂上多得是文官,還有許多女眷,南朝的閨閣女子琴棋書畫皆是在家時的必修功課,不精通的也略知一二,一聽這長韻的琴聲當真是不同凡響,據說這曲子叫‘長平萬世’,寫的是南朝壯麗風光,朝廷清明,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之世,隨著他的琴聲眾人仿佛游覽於壯麗山河之間,南朝的土地是三國之間最廣的,國界裏多是青山長河,平原肥沃的土地,又加之多年來都風調雨順,兩代皇帝雖說不至於是什麽治國明君,好歹並非荒淫無道之君,所以南朝的百姓大多安居樂業,老有所處,幼有所學,壯有所工,學有所仕。

半曲暫頓,那邊又一道琴音而至,這道和長韻的不同,鏗鏘有力、抑揚頓挫,有精通琴道的大人撫掌道:“這莫不是‘永樂之興’?”

南朝建朝有七十餘年了,中間更疊了八位皇帝,‘永樂之興’前那位雍帝當真是個平庸無道的,在位七年與西戎一戰將河西三十七府盡數丟了出去,最後落得引頸自刎告罪天下,身後他的皇弟接了皇位,這位永樂帝是個有本事的,用了四年將河西三十七府盡數收回,又壓得西戎不敢東征,史稱‘永樂之興’。

眾人皆向那邊望去,衛瑉鷴兩人一驚,竟是葉頡之!

葉家小姐端坐案後,一身櫻色絹紗金絲繡花長裙葳蕤曳地,她撫琴時神情十分莊重,又彈的是‘長平萬世’裏最鏗鏘的一段,一時間把宴上的人驚艷住了不少,好些男兒都投去了感興趣的目光,連榮王都沒有例外。

羅氏坐在席間,悄悄捏緊了拳頭,連護甲紮得掌心生疼都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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